战斗并未结束。即使牺牲了小灵，也没能换来研究所的安全。在爆炸中幸存的凶兽依旧有几百只。小兰站在防线的后方，默默地看着秋莉。
秋莉看起来非常痛苦，她的嘴唇颤抖，眼中噙满泪水。在硝烟散去之前，她一直看着小灵远去的方向。
放弃吧，小灵不可能回来了。小兰在心中拼命祈祷。如果你不能跨过这一关的话，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。
墨羽展开了反击。她猛一用力，将自己的的双脚踏进地面，像螺栓一样死死地固定住身体，然后干净利落地推弹上膛。“砰！”的一声，手腕粗的子弹从枪膛中消失，仿佛瞬间移动般出现在凶兽身前，在钢板一样坚硬的胸口上打开一个大洞。
枪托深陷进肩膀。紧绷的肌肉突然放松，墨羽再次推弹上膛。她并没有向最近的凶兽发动攻击，而是将准星对准了靠近后方怪物密集的区域。
这不是阻击战而是歼灭战。削减敌人的密度才是墨羽的任务。仅仅三枪之后，最前方的凶兽就已经来到了身前。刀刃般的利爪刺了过来，墨羽却纹丝不动，依旧紧盯着远方。
利爪在距离墨羽额头仅仅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。凶兽的身体被沉重的链剑缠住，下一秒就被抛向后方。深蓝色的马尾划出一条弧线，矫健的身姿一闪身躲过怪物砸向地面的身体，绕到它的前方。
在与凶兽身体接触的一刹那，光霁用钉枪刺穿它的心脏。
其他人也纷纷投入了战斗。各式各样的武器在空中飞舞，凶兽的嘶吼震动鼓膜。杀戮和反抗就在身边上演，秋莉却好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一样，失神地看着这一切。
小兰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。让秋莉亲眼目睹背叛的过程，真的合适吗？是不是可以欺骗秋莉，告诉她，小灵和大家并肩战斗，为了保护大家才微笑着死去？但是小兰马上就否定了自己。谎言不可能一直持续，真相迟早会被揭开。想要接受真相并勇敢地活下去，就必须亲历背叛和死亡。
胃部抽搐不已，胸口不住疼痛，泪水已经充满鼻腔。小兰一点也不比秋莉好受。对于她来说秋莉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，孩子的痛苦她感同身受。
忍住啊，小兰对自己说道，一定要忍住啊。一定要让秋莉看到一个不那么痛苦的自己才行，一定要让她恨自己才行。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所成长。
小兰强逼着自己露出平静的表情，把泪水咽回肚子。
如果可以的话，她一定会把秋莉抱在怀里，让她放声大哭。但是她无法这么做。现在伸出手的话，一定会被狠狠地甩开吧。所以小兰只能站在原地，默默地注视着秋莉，不敢向前一步。
防线越缩越小，秋莉却依旧沉浸在苦痛和悲哀之中，对身边的危险浑然不觉。但是战况已经不允许她继续这样下去了。随着战斗的进行，大家的位置有了很大的变化，必须跟随大家的脚步才行。
“秋莉……”
小兰试探着伸出手去，想要将她拉到安全的地方。一开始秋莉并没有躲闪，但是在小兰触碰到她的一刹那，她突然甩开了小兰的手。
秋莉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了小兰一眼后，转身跑进了研究所。小兰没时间思考这个眼神的含义了，因为她知道，秋莉的行为很可能会要了她的命。
秋莉奔跑在研究所里，她的眼前一片朦胧，好几次差点摔倒。她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，只是不想见任何人，尤其是小兰。她从未想过小兰会欺骗自己。心中的一个声音告诉她，她应该憎恨才对，憎恨所有欺骗自己的人。但是她却怎样也恨不起来，充斥心中的只有哀伤。
当得知小灵被背叛、自己被欺骗的时候，恨意确实从心底涌现。但是哀伤很快就压倒了一切。是否被背叛，是否被欺骗，都已经无所谓了，重要的是小灵死了。
和小灵在一起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了出来。手牵手在花园奔跑，穿着睡衣在病床上打闹，在月光下互相倾诉……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，但全都是幸福的记忆。
直到小灵消失，秋莉才发现，自己是如此的在意小灵。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，自己再也无法见到小灵了。那天晚上在花园倾诉的时候，如果能说出“我喜欢你”该多好，如果能用亲吻来定下约定该多好。
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，已经完全看不清眼前的路了。秋莉只好用手背抹去眼泪。跑过一条空中走廊，然后拐过一个转角，突然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她的面前。
秋莉抬起头来，看到了嗜血的双眼和尖利的牙齿。双腿一瞬间就停住了。没时间去在意为什么凶兽会出现在研究所里，秋莉转过身去，开始拼命地逃跑。
穿过空中走廊的时候，秋莉突然想到了口袋里的病毒。她把手伸进口袋，却突然被绊倒。注射器在楼梯上弹了一下，掉了下去。
秋莉只好爬起来继续逃跑。她尽量挑选狭窄的通道前进，利用地形迟滞凶兽的行动速度。但是很快就到达极限了。冲出一个胡同之后 ，面前是一条三米宽的通道，通道尽头是开阔的食堂。
冲进食堂后，秋莉反手将门锁上。但那起不到任何作用。在凶兽面前，单薄的铁皮门就像纸张一样脆弱。尖利的爪子撕破门扉，凶兽向秋莉扑了过来。
秋莉绝望地闭上眼睛。耳边突然响起了类似于铁板被刺穿的沉闷声响。秋莉睁开眼睛，发现一个身影挡在自己身前。
安良身体紧绷，屈身向前，双手持刀刺穿了凶兽的心脏。在她后腰的部位，白色的睡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鲜血染红，安良的身体开始颤抖。
凶兽还在不断地挣扎，过了好久才终于垂下了手臂。安良双腿一软瘫倒在地。重伤未愈的她，使出刚刚那一击已是极限。秋莉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凶兽的身体，正准备扶起安良的时候，却发现满头大汗的小兰就在眼前。
“你到底要让多少人为了保护你死掉？！”她愤怒地吼道。
储物室里到处都堆放着杂物，秋莉缩在角落，用棉被包裹住身体。每次遇到伤心事的时候，她都会这样把自己包起来，温暖柔软的触感让她有一种被安慰的错觉。
把自己送到这里后，小兰带着安良去了实验室。虽然研究所里有可能还有其他凶兽，但是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。强行战斗使得安良的伤势迅速恶化，必须马上做手术。
另一侧的角落，雨韵正一脸担心地看向这边。秋莉感受到了她的视线，但是无意理会。背叛小灵的事情她也有份。
也许是被自己的气势所吓倒，雨韵有些退缩，好几次尝试开口都不了了之。但她最后还是主动搭话了。
“你不用害怕，这里是绝对安全的。因为会有凶兽从大家的防守间隙溜进研究所，小兰选择了一些可以从内部完全锁死的小屋子作为避难区域。没法战斗的人会两人一组躲进来。只要我们不出去，凶兽是绝对进不来的。”
雨韵柔声安慰道。看来她以为秋莉是因为害怕才会缩在角落。秋莉没有理会，依旧沉浸在小灵死去的悲伤之中。雨韵歪着头想了一会儿，扒开身边的杂物堆，从中翻出了一个面包。
“要吃吗？”
她把面包递了过来。见秋莉没反应，又自作主张地站起身来，来到秋莉的身边坐下，自顾自地说着。
“其实这是我偷偷带进来的，小兰不让带吃的。她觉得一旦研究所被攻陷，与其躲在这里吃光食物再不得不出去，还不如一开始就和凶兽同归于尽。”
秋莉的手指碰到了冰凉的手术刀。依照小兰的性格，陷入绝境的时候，她一定是希望和凶兽同归于尽的。给每个人都发放病毒的行为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。但是既然希望大家战死，那她为什么偏偏给自己一把用来自杀的手术刀呢？
“身边没有吃的总会感觉有点害怕，该怎么说呢……我应该是那种有食物就更容易感到安心的类型，可以说是吃货吧。所以我就偷偷地把面包带进来……”
雨韵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。听着她那没有一点自责感的语调，一股怒气从秋莉的心底慢慢升起。
“你就不感到自责吗？”她用严厉地语调突然说道。
雨韵先是愣了一下，然后很快就低下了头。
“你都知道了啊……”
“我亲眼看到的。”
“原来小兰把你带出去的目的是这个……”
雨韵小声咕哝了一句，不再说话。
“除了我之外，还有谁不知道真相的吗？”
问出这句话，就说明秋莉心中还是存在希望的吧。希望不是所有人都骗了自己，希望还有人值得相信。但是她很快就觉得自己太天真了。
“对不起。我们都骗了你。”
雨韵低头道歉。
“但是光霁不让我们说。她觉得你和小灵的关系太近了，担心一旦让你知道，你就会告诉小灵。如果小灵拒绝战斗的话，大家就都完了。”
秋莉想到了光霁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的反应。当时她像检查货物一样打量自己，还询问自己和小灵之间的关系。当时的感觉并没有错，她之所以在意自己和小灵之间的关系，果然不是因为喜欢小灵。她对小灵的喜欢是假的，只是为了利用小灵而已。
秋莉觉得小灵太可怜了。
“你说这些事情的时候，为什么能那么理所当然啊！”秋莉不自觉地喊了出来，“小灵对你们来说，就只是一个对抗凶兽的道具吗？！”
雨韵难过得低下了头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她的声音中带着委屈，“但那是小灵自己的愿望……”
“怎么可能！”不知什么时候秋莉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嘶吼，“说什么小灵自己的愿望……才不是这样……她根本、她根本……”
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，到最后秋莉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。
她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啊！她在心里喊道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雨韵再次道歉。但是秋莉完全无法接受这种没有一点诚意的道歉。更何况小灵都已经死了，对自己道歉又有什么用。她把头埋进膝盖里，很长时间没有抬头。
过了好久，抑制住哭泣之后，秋莉轻声问道。
“如果你们告诉我了，会怎么样？”
“会被逐出研究所。”雨韵很快答道。
逐出研究所，就意味着死亡吧。结果大家就在死亡的威胁下，选择了背叛小灵。秋莉突然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指责雨韵了。因为害怕死亡，自己不也让小灵冲在前面了吗？
“既然知道真相，你们至少可以……”秋莉哽咽着说道，“给她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啊……为什么要排挤她，她明明那么开朗，那么温柔，没有任何理由被讨厌啊！”
“对不起……”雨韵又露出快要哭了的表情，“我也没办法。我不讨厌她……我曾经很喜欢她，在两年前的时候。”说着说着，雨韵真的哭了起来，“当时我和她的感情不比你和她差。但是我被她抛弃了。她的心里只有光霁，为了光霁她可以抛弃一切，包括自己的生命，也包括和其他所有人的羁绊……所以我只能这样做，不这样做的话，我、我……”
因为哽咽，雨韵并没有把话说完。但是秋莉却无比真切地理解了她的感受。当小灵一脸幸福地述说自己和光霁的幸福过去的时候，秋莉也感觉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般难受。
雨韵和小灵，原来还有那样的过去吗？秋莉从来没有听小灵提过。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。对小灵来说，除了光霁以外，其他的记忆全都显得无关紧要。
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。过了许久，秋莉再次开口。
“除了这个之外，你们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吗？”
听到秋莉的问题，雨韵先是沉默了一会儿，然后把头埋进了膝盖之间，直到最后也没有给出回答。看到她的反应，秋莉全都明白了。
既然这样，我就靠自己的力量寻找真相。秋莉试着回想来到花海以后发生的事情。一旦以大家有所隐瞒作为前提来思考的话，似乎到处都是疑点，又似乎没什么可以怀疑的地方。
“其实你也不用太在意，”雨韵吞吞吐吐地说道，“这种事情很正常的。大家都在互相隐瞒。即使是我和安良之间，也没有互相坦白。不去探究真相的话，也许会活的更开心。”
雨韵和安良，一定是互相喜欢的吧。不像自己，只是单方面的暗恋。
“你和安良，是谁先表白的呢？”
问出这句话的同时，秋莉自嘲的笑了。都到了这个时候，自己居然还没有忘记八卦。听到她的问题，雨韵刷的一下羞红了脸，慌慌张张地用被子遮住。
“你、你都知道了？”
你还真以为大家不知道啊！秋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。但是话到嘴边又被秋莉咽了回去。看着雨韵那慌张的表情，秋莉突然觉得，在这充满绝望的世界里，保留那一份小小的天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“嗯，偷偷地看出来了。不过你不用担心，我不会告诉别人的。”
“嗯，一定要保密啊！尤其不能让墨羽知道，否则就惨了。”
秋莉突然想到了花海里关于恋爱的规定。
“话说回来，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。为什么‘传承者’和‘守护者’之间的恋爱是被禁止的呢？”
“恋爱禁止只是一个表象，真正想要禁止的其实是亲密接触。但是你也知道，一旦喜欢上了，就会忍不住想做那种事情。所以墨羽就干脆直接禁止恋爱了。”
第一次去食堂的时候，小彤也说过，互相喂饭是不被允许的。
“为什么？”秋莉问道。
“守护者战斗前注射的凶兽病毒是不能被彻底清除的，一旦注射就会长期存留与体内。解毒血清只是压制了病毒的效果而已。如果处理不好的话，甚至身体都会发生变化。亲密接触会造成体液交换，而传承者是绝对不允许被病毒污染的 。”
“那你们两个还……”
“我和安良没做过那种事情啦！”雨韵红着脸否认道，“我也是有原则的人。既然没办法战斗，至少要履行好身为传承者的责任。并且小兰还会定期体检，如果发现传承者的身体出现变化，会强制被污染的传承者出去战斗的 。”
身体会出现变化……吗。秋莉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，一个想法突然在脑海里一闪而过。
木质的楼梯发出“吱呀吱呀”的声响，周围一片昏暗。在楼梯的顶端，光线勾勒出门的轮廓。不知为何，秋莉觉得自己必须要到达那里。于是她不停地走着。楼梯没有变长，秋莉也没有停下脚步，但是一回神，她发现门扉与自己的距离并没有缩短。
焦急涌上心头，秋莉开始奔跑。但是她越奔跑，门扉的距离就越遥远，很快就只剩下一个白色的光点。脚下的楼梯开始崩溃，秋莉坠入黑暗的深渊之中。
“秋莉！秋莉！”
黑暗中有人呼唤她的名字。秋莉睁开眼睛，发现雨韵正摇着自己的肩膀。原来自己在和雨韵聊天的过程中睡着了。
“已经结束了。”见秋莉醒来，雨韵说道。
“结束了？”秋莉有些迷糊地重复了一遍，突然觉得这个词没有一点真实感。
“嗯，结束了。刚刚得到的通知，凶兽群被完全消灭，大家都已经回来了。我要去找安良，你怎么办？”
“小兰没说吗？”
“没有。大概是没时间考虑你的事情。毕竟能做手术的只有她一个，而好多人都受伤了。”
秋莉短暂地考虑了一下。
“我也不知道。不过你不用管我，快点去找安良吧。”
“嗯。”
雨韵点了点头，小跑着离开了屋子。
结果秋莉还是来到了实验室。不得不承认，没有小兰的话，她连自己应该做什么都不知道。一路上她不自觉地想了好多，大多数都是想要质问小兰的事情。
来到实验室的时候小兰正在做手术。听到秋莉的声音，她头也不抬地说道。
“把A17拿来，两支。”
秋莉知道她指的是架子上第三排的一盒试剂。给小兰当助手的这段时间里，她对于实验室的东西已经很熟悉了 。
秋莉小跑过去把试剂拿了过来。刚一接过试剂，小兰就给出了下一个命令。
“C19。”
秋莉只好又跑到了架子的另一侧。除了递工具和药品之外，小兰还指挥秋莉进行包扎和注射。
就这样两人一直忙到了傍晚，在此期间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多余的话。因为空间不足，包括安良在内的所有能够保持清醒的伤员都被送到了食堂集中看护，实验室里只留下了两个处于昏迷状态的重伤员。
缝完最后一针后，小兰失神地在原地愣了几秒，然后突然失去力气，双腿一软倒了下去。秋莉急忙上前，扶着她靠着床腿坐了下来。
看着她虚弱的样子，秋莉本能性地想要问“你怎么样”，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她背叛了小灵，秋莉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。
“谢谢。”喝了一口水后，小兰率先开口。
“为什么要道谢？”
“如果没有你的帮忙，我也许不能把所有人都救回来。虽然很惊险，但好歹大家都活下来了。”
“大家都活下来了？！”
听到小兰的表述，怒火猛然间窜上心头。秋莉不受控制地将小兰扑倒在地，按住她的肩膀。
“小灵呢？！”她带着哭腔嘶吼道。
“小灵不一样。”
小兰平静地答道。即使被秋莉这样质问，她依旧面不改色。
“为什么不一样？！”
秋莉激动地大叫。她虽然在质问，却不给对方回答的时间，只是不间断地发泄着自己的怒火。
“难道她就不是伙伴吗？！对你们来说，她、她……”说着说着，泪水不自觉地涌了出来，“她就只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吗？！”
撕心裂肺的喊叫在实验室里回荡。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，秋莉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。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，胸口闷得无法呼吸。
回过神来，两人已经保持倒在地上的姿势好久了。直到小兰实在忍耐不住露出了痛苦的表情，秋莉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还按在对方的身上。
怒气发泄出去之后，秋莉突然感觉自己没了力气。她一翻身坐到地上，把头埋进膝盖里。
“你是故意的吧。”她有气无力地说道，“把我带到外面，让我亲眼看到那一幕……”
“想要活下去，就必须接受这些。”
小兰平静地说道。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，但是秋莉却不再给出回应。她和小兰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。
实验室被一片寂静笼罩，黑暗中只有伤员沉重的呼吸声。小兰已经回去休息了，留守的秋莉也无事可做。忙碌了一天之后，虽然身体十分疲惫，但是秋莉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说到底她还是无法从悲伤中走出来。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，小灵的离开仅仅是一天之前的事情。虽说如此，但是理智告诉秋莉，自己必须从小灵离开的阴影中走出来。无论发生什么事情，生活总要继续。即使生活中充满了背叛和欺骗，也要带着悲伤和仇恨努力地活下去。
所以秋莉尽量不去想小灵，但是这却很难做到。一旦闲下来，和小灵在一起的记忆总是会在脑海里浮现。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不长，记忆也不多，所以就会不断地重复。重复到最后，每一个细节都变的无比清晰。
医疗机器平稳的运行着，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，于是秋莉只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。她突然意识到小彤的病床就在身边，于是甩甩头把小灵赶出脑海，试着去回想小彤的事情。
——你也要小心，太靠近她的话，最后受到伤害的只会是你自己。
结果想到的还是与小灵有关的事情。第一次去食堂的时候，小灵和安良发生了冲突。当时小彤就是这样劝告自己的。秋莉突然意识到，虽然相处仅仅三天，但是小彤才是那个唯一没有欺骗自己的人。
实验室的门突然打开，光霁出现在门口。她用手捂着左臂，似乎受伤了。
“小兰呢？”她开门见山的问道。
“回宿舍休息了。”
秋莉简短地答道。她原本不打算多说，但是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问了一句。
“你受伤了？”
“嗯。”
“需要我去叫小兰吗？”
“不用，轻伤，自己处理一下就好。”
光霁说着走到架子旁边。因为实验室里只有一个多余的椅子，她只好拿着绷带坐到秋莉旁边。也许是知道秋莉最恨的人就是自己，她很识相地没有让秋莉帮忙，而是一个人笨拙地处理着。
看着她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，秋莉的心头升起一股厌恶之情，忍不住说道。
“小灵很喜欢你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光霁头也不抬地回答。
“但是你骗了她。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？”
从本质上来说，其他人都是帮凶，而光霁才是罪魁祸首。只向前看的战斗方式，植入体内的爆炸装置，所有的事情都是经由她的口告知小灵的。遥控器的按钮也是由她按下。从某种意义来说，可以认为是她亲手杀死了小灵。
就算是她对小灵完全没有感情，对一个无辜的人犯下这么多罪孽，还是一个对自己无条件喜欢、无条件信任的人，秋莉以为她至少会表露出歉意的。即使不像雨韵那样一脸难过的拼命道歉，至少也会像小兰那样声明自己是为了大家而不得不那么做。
但是光霁的回答却让秋莉目瞪口呆。
“你知道三叶草是靠什么决定的？”她突然这样问道，“花海有三十二个人，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三个拥有绝对的权利？”
秋莉无法回答。她也不是没思考过这个问题，但每次都在找到答案之前就放弃了。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光霁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个。
见秋莉没有回应，光霁又继续说道。
“是实力。说到底，花海也只是世界上仅存的人类聚在一起挣扎求生的组织。任何一个人离开花海都没有办法独自活下去。但是大家对于花海的重要性却完全不一样。谁能够更有效地维持花海的存在，谁的话就有更大的说服力，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三叶草的制度。对于花海来说，最不可或缺的三个人，就是三叶草。”
最不可或缺的三个人吗。秋莉陷入了思考。小兰是唯一能够做手术的人，大多数设施的操作也只有她懂，凶兽病毒和解毒血清也是她开发的，自然不可或缺；墨羽拥有最顽强的意志和最强大的战斗力，或许还有指挥战斗的能力；技术方面几乎一窍不通，战斗力又只是中等的光霁，之所以能够成为三叶草之一——
“我依靠的是小灵。”
就在秋莉接近答案的时候，光霁平静地说道。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内疚，甚至还有些许欣慰。面对如此冷酷的发言，秋莉连愤怒的余裕都没有，感受到的只有无比的震惊。
“小灵无条件地信任我，”光霁继续说道，“只要是我说的话，她都会无条件相信。只要大家还需要小灵来保护自己，我的存在就是必要的。”
秋莉突然觉得自己在听一个外星人说话。光霁谈到小灵时的语气，就像是在谈论一个道具一样。人类怎么可能会如此冷酷。
“既然这样，现在小灵已经死了，你应该把位置让出来了吧。”
震惊过后，愤怒开始涌上心头。不知不觉间，秋莉的声音也变得十分冰冷。
“必要的时候，我会让出来的。不过你没必要如此恨我。如果小灵不死，大家就都得死。与其恨我，还不如去恨敌人。”
“你这样的人，有什么资格被称**之叶？你完全辜负了‘爱’这个字。”
秋莉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。但是她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愤怒。不知为何，她有这样一种感觉。一旦被对方看到自己愤怒的样子，就彻底输给这个冷血的人了。
“最初的三个人刚好可以对应三叶草的三片叶子，所以大家很自然地就那么称呼了。但是我已经是第二代了，爱不爱什么的，本来就和我没关系。”
说到这里，光霁用牙齿咬住绷带打了一个结。
“不过你应该没什么资格批评我。小灵死了确实很让人伤心，但是大家也都受伤了。”她把刚刚止住血的胳膊递到秋莉眼前，“我这是最轻的。那边床上的两个到现在还在昏迷。我今天杀死了27只凶兽。身上没有任何一道伤口的你，有什么资格指责我？说到底，你也只是一个躲在后面，被我保护的胆小鬼而已。”
秋莉的身体开始颤抖。她很想反驳，却说不出话来。光霁说的都是事实。自己只是一个躲在后面被大家保护的胆小鬼而已。自己感到最幸福、最安心的时刻，就是小灵说她会保护自己的时候。
直到能够战斗之前，自己都没资格批评光霁。所以秋莉紧咬嘴唇，忍耐着从心底涌上来的肮脏的话语。
这时包扎工作完成了。抛下愤怒地瞪视着自己的秋莉，光霁径直向门外走去。走到门口的时候，她突然回过头来。
“小灵和你说过属于她的象征花吗？”
这句话像一根棍子一样狠狠地敲在了秋莉的后脑。秋莉突然意识到，关于小灵的事情，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。
你这是在炫耀吗？秋莉忍不住想到，炫耀自己和小灵之间的关系，嘲笑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？
但是光霁的表情看上去却不像是在炫耀。不知为何，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。
“牺牲自己保护大家，其实是小灵自己的愿望。如果真的了解她的话，你就会明白这一点。”
怎么又是这种说法？！秋莉痛苦地咬紧嘴唇，说什么是小灵自己的愿望……你根本就没有问过小灵，怎么可以擅自为她决定愿望？
“她的花被种在D8区域，就在池塘的背面。有时间你可以去看看，看过之后你就会真正了解小灵了。”
抛下最后一句话后，光霁转身离开。但是秋莉不需要去看。被小灵拉着手奔跑在花园的那个晚上，她就已经注意到了。池塘的背面，生长着一大片白色的蒲公英。
第二天一早，两个重伤员的伤情出现了反复。秋莉勉强给其中一个上了呼吸机，却怎么也止不住另外一个的血。
正在手忙脚乱的时候，诗芸突然出现在实验室。
“把缝合线拿来。”
她理所当然地说道。秋莉不自觉地后退一步，握住了旁边的手术刀。
“你、你怎么在这里？”
“人手这么紧张，我不可能一直被关禁闭吧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
“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。”诗芸用下巴指了指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的伤者。
秋莉犹豫了一下，把手术刀揣进口袋，小跑到架子旁边。把缝合线交给诗芸后，她手法熟练地缝合起来。
“你……”
“B7拿来。”
秋莉才说一个字就被诗芸的命令打断，只好又跑到架子的另一边。被小兰指挥也就罢了，我凭什么被你指挥啊！秋莉一边跑一边抱怨着。
缝合作业大概进行了半个小时。伤者病情稳定之后，诗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直到这时秋莉才找到机会和她交谈。
“你的动作很熟练……”她有些犹豫地说道。
“之前做过小兰的助手。”
“小兰呢？”
“水循环机被闯进来的凶兽破坏了，她正带着大家紧急抢修，腾不开手，于是就把我派来了。”
诗芸言简意赅地答道。看着那稚嫩的脸庞，秋莉突然意识到，她的年纪虽小，但大概是花海里做事情最可靠的一类了。
如果把那件事情交给她的话，大概可以办到吧。
“你说过心情、言语、和行动，这三者是无法互相补偿的。欠了人情就要用行动还回来。”
“我是说过，怎么了？”诗芸停下手中的动作，转过头来。
“你求我让你活下去，我同意了，所以你欠了我一个人情。”
说这句话的时候，秋莉其实是没有底气的。之所以让诗芸活下去，一是因为小兰的希望，二是因为自己没有杀人的勇气，和诗芸的请求其实没什么关系。不过为了让她帮忙也只能这么说了。
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诗芸就爽快地同意了。
“你要我做什么？”
秋莉偷偷地观察了一下四周。两个重伤员都处于昏迷的状态，除此之外实验室没有任何人了。她把脸凑了过去，在诗芸的耳边偷偷说道。
“小兰的指纹。”
连续好多天花海都处于忙碌的状态。重伤员摆脱危险后，秋莉又多了饲养凶兽的任务。墨羽带着两个守护者每天清理战场，把大战过后保存比较完整的凶兽尸体带回研究所。而秋莉则和其他人一起，将凶兽尸体进行简单地分割处理，变成大小适中的肉块。一部分喂给捕捉的凶兽，一部分则储存起来作为之后一段时间的蛋白质来源。
凶兽杀死人类后并不会食用，而人类杀死凶兽之后却会将它吃进肚子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。
一开始秋莉很抵触这份工作，但是一段时间之后也慢慢克服了。死掉的凶兽就只是一堆肉块而已，没什么好怕的。秋莉每天都这样告诉自己。
分割凶兽尸体的过程中，秋莉很快就发现了异常。算上正在处理的这一只，她已经处理过三十只凶兽了，这三十只凶兽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雄性。
这个事情存在许多种可能。比如说凶兽是类似于蚂蚁那种社会结构，或者说雌雄凶兽的**官差别太小导致秋莉无法有效的区分，甚至凶兽干脆是雌雄同体的生物。但是秋莉却想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可能——凶兽只存在雄性。
这种事情一般来说问问小兰就可以了，但是秋莉并不想问她。即使她给出了答案，已经被欺骗过一次的情况下，秋莉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相信。
想着这些事情，秋莉推着手推车走在喂食通道上。上次就是从这里掉进凶兽笼子里的。每次来到这里秋莉都会心有余悸，但是紧张的人手又不允许她找人陪着自己。更何况有了上次的经历，秋莉觉得这种地方还是一个人来比较安全。
就在这时诗芸突然出现了。她的出现总是这么突然。也许是走路方式的原因，很少能够听到她的脚步声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秋莉本能性地看了一眼脚下。
“东西拿到了。”
诗芸上前一步，递过一块叠着的手帕。秋莉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打开，发现里面包着一小块塑料片。她重新把手帕包好，放进口袋，然后朝诗芸看了一眼。
诗芸还站在原地没动，秋莉只好说了句“谢谢”，结果她还是不愿离开。秋莉疑惑地皱了皱眉头。
“还有事吗？”
“听说那天你被凶兽攻击，然后被安良救了。”
“嗯。”秋莉点了点头，“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“你当时之所以不用病毒，是因为你把病毒弄掉了吧？”
秋莉有点惊讶。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“因为我捡到了这个。”
诗芸张开手掌，一支黄色的注射器出现在秋莉眼前。
三天后的晚上，秋莉终于攒够了20毫升的解毒血清。
治疗伤员的时候，如果对方是守护者的话，为了提高自愈能力，小兰有时候会使用凶兽病毒。也许是害怕传承者私下使用，她对病毒看管的很紧，总是亲自注射。但是对解毒血清的看管就没有那么在意了，总是让秋莉给伤员注射。
每次使用的时候秋莉都会在注射器里留下一点，趁小兰离开的时候再从垃圾桶里捡回来，集中在一起。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她终于攒够了20毫升。
秋莉确认过走廊没人之后，偷偷地关上房门。她从衣柜的角落里翻出诗芸给自己的凶兽病毒，又在抽屉里找出注射器，然后坐在床上。
注射器反射着白色的灯光。秋莉的视线穿过无机质的外壳，落在黄色又有点发绿的液体上。她仿佛看到了活着的病毒，蛋白质外壳一点点解体，丝线般的DNA缠绕成一团。
你真的要做吗？秋莉反问自己，做了的话，就再也无法回头了。一旦被病毒感染，就再也无法成为传承者，就必须要和凶兽战斗了。一想到凶兽那嗜血的双眼，恐惧就爬上秋莉的后背。但最终她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。诗芸的事情，自己被骗了一次；小灵的事情，自己又被骗了一次。
那勇往直前的背影再次浮现在脑海里。如果自己没有被骗的话，就可以告诉小灵真相，小灵也许就不会死了，至少不会在背叛中死去。
所以自己绝对不会被骗第三次了。
秋莉深呼吸一次，做好了心理准备。她尽可能地用橡皮筋勒紧自己的小臂，然后把针管扎了进去。不到两分钟，炽热的感觉就开始出现。虽然已经把病毒稀释了十倍，但是手臂的变化相当明显。肌肉膨胀变粗，皮肤则越来越坚硬。
十分钟之后，炽热的感觉逐渐消退。秋莉伸出手来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。
“感觉果然一样。”她自言自语。
来到实验室的时候，小兰发现秋莉的小臂上缠着绷带。
“你的手怎么了？”
“处理凶兽的时候被刀割伤了，不过没什么大碍。”秋莉敷衍道。
小兰并不相信她的说法，但是也没打算戳穿。如果秋莉能够做成既成事实的话，对于说服小安也有好处。
给伤者换药的时候，秋莉说道：
“话说回来，不需要使用镇定剂吗？她们还是很疼，这样晚上会睡不好觉的。”
小兰觉得没什么必要。守护者受伤已经是家常便饭了，忍耐疼痛都有一定的经验。不过她隐约感到秋莉可能想做些什么，于是点了点头。
“就按你说的办吧。”
当天晚上小兰走了之后，秋莉确认了一下重伤员的呼吸。因为成功说服小兰给她们注射了镇定剂，她们睡得相当熟。
秋莉关上实验室的门，偷偷地打开了电脑。最初给小兰当助手的时候，她就发现电脑里有好多加密信息，因为觉得小兰一定有加密的理由，她当时并没有在意。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。
加密信息大多数都需要密码，但有少数只需要指纹就能打开。秋莉盯上的就是这部分资料。在诗芸提供的指纹的帮助下，资料很容易就被打开了，但是了解真相却没那么容易。好多资料都需要一定的基础才能看懂，所以秋莉阅读得十分艰难。
今天已经是她连续第三天熬夜查看资料了。不知为何，她有这样一种预感。只要过了今晚，真相就会呈现在自己面前。
黎明的第一缕阳光钻进房间，空气中有一股青草的香味。秋莉从电脑上抬起头来，长舒一口气，缓缓地靠在椅背上。
后颈又酸又涨，眼睛也疼的厉害。秋莉闭上眼睛，用尽全力放松身体。小兰随时都可能来到实验室。如果让她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，熬夜的事情一定会暴露。不过这也无所谓了，因为秋莉打算和她当面对质。
全力隐瞒的真相被自己揭露的时候，小兰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呢 ？秋莉忍不住去想象。大概会很震惊吧。但是会不会有愤怒呢？自己不再被信任，三叶草的权威受到挑战，会愤怒也是理所当然的吧。不过无论结果如何，自己一定会受到惩罚的。偷盗指纹、查阅机密资料，私下收集解毒血清……所有罪名加起来，大概会被关禁闭吧。
不过秋莉是不会接受惩罚的。即使要只身穿过凶兽盘踞的森林，她也要离开花海。既然有别的去处，她就绝不愿意待在这个充满谎言和欺骗的丑陋地方。
不过这个世界还真是残酷呢。因果轮回，善恶有报，人类犯下的罪行，最终全数报应到人类身上。为了活下去，花海的所有成员都背叛了小灵，未来的某一天，她们是不是也会受到惩罚呢？不对，应该说现在就已经在被惩罚了吧。
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，小兰走了进来。也许是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，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温柔地打招呼，而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。
秋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，慢慢地走到小兰面前。该从哪说起呢？她不禁思考。自己还真是够笨的，已经决定好要当面对质了，却没有想好要说的话。
最终秋莉还是决定从结论说起。她看着小兰的眼睛，缓缓开口，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“凶兽，其实是人类吧。”
小兰并没有如预想中的那样露出震惊的表情。这让秋莉有些疑惑，不过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。
“守护者注射凶兽病毒后身体会发生变化，如果是一支的剂量，会变得更加漂亮，散发出妖艳的美丽。但如果剂量减少一半，却会让肌肉膨胀，皮肤粗糙。所以我就用十分之一的浓度做了实验。”
秋莉说着解开了手臂上的绷带。
“注射之后我的手就变成了这样。如果注射解毒血清后就会恢复原样。这是没注射血清的结果，摸起来和凶兽一模一样。不仅非常坚硬，用刀割伤之后也能够迅速愈合。即使割下组织后放到显微镜下观察，也和凶兽的皮肤细胞没什么两样。”
“第一次见到凶兽的时候，我就本能地把它看做类似于猩猩的生物。毕竟它们是直立行走，用手吃饭的。记得小彤当时说过，她和人类的血缘关系更近。现在想来，它们压根就是人类吧。”
“处理凶兽尸体的过程中，我发现凶兽只有雄性没有雌性。这样它们是没办法繁殖的，所以我猜想它们应该是由人类转化而成的。大概是一种传染病吧。感染了之后就会转变成凶兽，并且只有男人会被感染，而女人不会。所以花海里才会只有小安一个男孩。”
“为了证实这些，你就从诗芸那里要来指纹，每天晚上在这里查找资料？”
小兰平静地问道。也许是看到了开着的电脑，她猜的全部正确。秋莉点了点头。
“我的猜想全部都得到了证实。既然凶兽是由人类感染病毒后转化而成的，那就说明人类并没有灭亡。在森林的另一边，人类社会依然存在。说什么‘我们是仅存的人类’，”秋莉苦笑了一下，“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。”
小兰沉默不语，用审视的眼神看着秋莉。秋莉越来越不安。小兰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，就好像在判断自己的价值一样？被自己戳破谎言之后，不是应该更加震惊的吗？她为什么可以如此镇定？
审视了好一会儿，小兰终于开口。
“关于人类社会的那一部分，你也从加密资料那里得到了证实？”
秋莉被问住了。那一部分确实没有找到资料证实。不过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？既然凶兽是由人类所转化，那么……
“不要天真了。”小兰打断了秋莉的思考，“这个世界上的人类，就只剩下我们了。这一点没有任何人骗你。我们也曾经抱着希望去寻找，但无一不以失败而告终。所以放弃幻想，努力活下去吧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记得我们聊过长生不老的事情吗？”小兰突然问道。
“记得，你当时说……”
说道一半，秋莉突然愣住了。该不会是……
“没错。”小兰替秋莉说了下去，“凶兽，就是人类追求长生不老的下场。”
所以才可以在没有人类的情况下继续存在吗。秋莉突然明白了，也突然绝望了。原本以为除了花海自己还有其他去处，结果还是只能在这里挣扎吗。
秋莉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一样。为了一些天真的理由想要反抗父母，最终却还是不得不回到那个给自己提供住处和食物的家。
“不仅如此，你的刚刚的发现中还有一个错误。”小兰继续摧残着秋莉那已经千疮百孔的内心，“女孩子并不是不会被病毒感染，而是被感染后一定会死亡。所以守护者注射病毒后才必须要注射解毒血清。”
秋莉陷入了沉默，她已经无话可说了。逃离的希望被彻底浇灭，接下来只能接受惩罚了吧。
小兰逼视着秋莉，眼神中似乎包含着复杂的意味。
“这就是你的反抗吗？”她厉声问道，“通过自己的力量来揭示真相？”
秋莉用沉默给出了回答。无论是关禁闭还是其他的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。虽然结果有些偏差，但是她确实依靠自己的力量发现了“凶兽是人类”这个真相。
“我不会再被你们欺骗了。”
秋莉朗声说道，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更加坚定。只要让小兰明白这一点，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。
小兰轻叹一声，露出了失望的表情。
“我以为你能发现更多的，”她轻声呢喃道，“结果只有这点吗。”
看着小兰失落的表情，秋莉突然明白了。原来她什么都知道。无论是做实验的事情，还是查资料的事情。自己暗地里做的所有事情她都知道。以为发现了真相，结果却还是在别人的预测中行动。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。
“这个世界有太多残酷的东西，”小兰意味深长地说道，“有些事情你早晚都会知道。原本打算让你自己去发现的，但是……”
她轻叹一口气，转身出门。
“跟我来吧。”
秋莉默默地跟在小兰身后，她的心中忐忑不安。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。也许是她的错觉，在给自己让开道路的时候，大家的脸上都显露出同情之色。
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，才会让大家露出那样的表情？秋莉完全想不到。但是她有一种预感，自己的认知会被完全颠覆。
“关于小灵，你一定会有很多疑问吧。”
快到目的地的时候，小兰突然说道。
“嗯。”秋莉点了点头。
“能稍微说说吗？”
秋莉花了些时间思考。
“比如说光霁明明那么冷淡，小灵为什么会喜欢她。小灵说光霁也喜欢自己。但是我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。”
“如果是之前的话，毫无疑问光霁是喜欢小灵的。”
“那现在呢？”秋莉追问道。
“现在吗……”小兰有些犹豫，“应该是喜欢的吧。”
说完她又后悔了。“不，我觉得即使是现在，她也一定很喜欢小灵，比你还要喜欢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秋莉呢喃道。自从那天晚上和光霁聊过之后，她就再也无法对光霁抱有一丝好感了。
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第二实验室，小兰走到墙边，开始操作电子锁。如果不是她在操作，秋莉压根不会发现这里还有这样一个装置。
因为不好打扰小兰，秋莉不再说话。但是她的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刚刚的问题。
明明温柔可爱、活泼开朗，为什么会被大家排斥？
花海有三十一个女孩，为什么偏偏只有小灵被背叛？
雨韵和光霁为什么会说牺牲是小灵自己的愿望？
如果之前的光霁确实是喜欢小灵的话，她为什么又会变成现在这样？
以及最后，小灵为什么会选择蒲公英作为自己的象征花？
门锁咔嚓一声打开了。厚重的门扉缓缓开启。仿佛舞台剧的旁白一般，小兰用低沉的声音说道。
“看吧，这就是小灵的真相。”
刺眼的白光突然亮起。篮球场大小的空间里，躺着无数的小灵。圆柱形的密封容器整齐地排列着，羊水一般的营养液中，小灵们幸福地沉睡着。
其中有三岁的小灵，有十岁的小灵，有十四岁的小灵，当然也有——
十七岁的小灵。
“你一定无法理解大家为什么可以那么狠心，把小灵当做一次性道具来使用吧，”小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，“那是因为对于花海来说，小灵本身，就只是用完即弃的道具而已。”
柔和的声音无比温柔，吐出的话语却异常残酷。
“小灵她……”
“真正的小灵三年前就死了。你所认识的小灵，只是用她的DNA做出来的克隆人而已。三年前，花海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，必须牺牲一个人才能存在下去。原本决定是光霁的，但是小灵选择了代替她。她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保护光霁。为了帮她实现这个愿望，我启用了原本计划永远封存的克隆装置。”
那是小灵自己的愿望。大家所说的，居然都是真的。
“也就是说，她的记忆都是假的了？”秋莉的声音不自觉地开始颤抖，“擅自活捉凶兽、偷溜出去游泳，所有和光霁在一起的幸福记忆……”
“那些是真的。”
小兰打断了秋莉的话。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焦急，应该是不想秋莉误会吧。
“我没有伪造记忆的能力。无论是她对光霁的喜欢，还是那些幸福的回忆，都是从真正的小灵大脑里保留的下来的。所以每一个小灵都只有三年前的记忆和被唤醒之后的记忆，中间的记忆只能保持空白。为了让克隆体不至于发现异常，我用催眠的方式在她们大脑里设置了一个阀门。因此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，小灵就会强制停止思考。”
秋莉想到了大战的前一天晚上，自己已经发现了小灵记忆的异常，却没有深究下去。
“她不断地醒来，然后又不断地死去。每一次死亡都会在大家的心中刻下伤痕。与她的距离越近，心中的伤口就越深。慢慢地大家开始躲着她，排斥她，但是她却依旧不会放弃。每一次醒来都会和某个人成为朋友，然后狠心地将其抛弃。”
这就是小灵被大家排斥的真相吗。当自己问起小灵为什么会被大家排挤的时候，小彤这样说道：“因为每个人都被她伤害过。不由分说地靠近别人，和对方成为朋友，然后狠心抛弃对方。”当时没能理解的话，原来是这个意思吗？
提到小灵的时候，雨韵之所以会哭泣，也是因为被她深深地伤过吧。连雨韵都如此痛苦，那么距离小灵最近的那个人，无数次亲手杀死小灵的那个人……
“不要憎恨光霁。因为你根本不知道，她到底杀死了小灵多少次。”
说完，小兰退出了房间。
秋莉迈开脚步，穿行在排列整齐的容器之间。每一个小灵看上去都是那么安详。她们永远不会想到，在可以预见的将来，自己会在一场剧烈的爆炸中随风消逝。
角落处的一台装置开始闪烁。秋莉走过去站在旁边。里面沉睡着十七岁的小灵。银色的短发，小巧的鼻尖、纤细的脖颈、白皙的肌肤，一切都和自己记忆里一模一样。仿佛梦见了幸福的事情，她悄悄地抿起嘴角。
这是秋莉第一次看到小灵没有一点杂质的样子。没有了衣服的阻挡，她的胸部显得不那么平了，微微隆起得恰到好处。纤细的锁骨、粉色的小巧凸起、完美的腰部曲线、以及双腿间那一小片黑色，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完美，所有的一切都美得让秋莉移不开视线。
这副身体毫无疑问就是小灵，但是寄宿在身体里的灵魂，也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小灵吗？
透明的玻璃罩缓缓打开，水位一点点降到胴体之下，最后被柔软的材料吸干。小灵仿佛睡在席梦思床上，看起来是那样的幸福，但是美梦马上就要结束了。
微弯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，小灵咋了咂嘴，睁开眼睛。仿佛不曾睡着般，温暖和活力透过空气传来。
小灵坐起身来，看看秋莉，又看看自己的身体。红晕一下子溜上脸颊。她曲起膝盖，挡住自己的身体，朝秋莉害羞地笑笑。
“那个……不好意思，我没见过你……你是新来的吗？”
她的声音中饱含羞涩。
“嗯。”秋莉点了点头，泪水溢满眼眶。
“那我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？”小灵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暖。
“叫我秋莉就好。”
“那你就叫我小灵吧。”
这是和初次见面时有些不同，却又完全相同的对话。
（第四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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